庄子达到真正的“逍遥”境界了吗?
发布时间:2018-5-21 14:43:56 浏览次数:239

庄子达到真正的“逍遥”境界了吗?

 

作为《庄子》中的经典文章,《逍遥游》在人教版、粤教版、苏教版等各个版本的语文教材中都有选入。这篇课文历来让语文老师和学生深感头痛,不仅因为词句的隔膜,还有对庄子思想理解上的困难。

 

      语文教师在解读文本时,应该设计一个中心任务,选择一个好的切入点,层层深入,讲究方法,在解决中心问题的同时,让学生更好地理解文章。在教读《逍遥游》一文时,我以文章中的“化”和“三笑”为切入点,探讨中心问题——庄子是否达到绝对逍遥的境界。这样的思路,既让学生有兴趣研究,又让全文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,引导学生思考和理解。

 

 

【编者按】

 

       鲁迅评其文,“汪洋辟阖,仪态万方”。胡文英评其人“眼极冷,心肠最热”。他则自言其文“谬悠之说,荒唐之言,无端崖之辞”。

 

      在曹商眼中,他是“困窘织屦,槁项黄馘”的破落者。在无数精神贵族眼中,他则是“一棵孤独的树”,“一棵孤独地在深夜看守心灵月亮的树。”

 

       这位满怀热血却冷眼看穿的怪人,这位怪诞、孤傲却又活泼、善言的智者,这位在自己的哲学困境中矛盾着的先哲,就是我们今天的主人公——庄子。

 

      《庄子》一书行文汪洋恣肆,瑰丽诡谲,思想包罗宇宙人间,万物万象。其中《庄子·内篇·逍遥游第一》,是庄子逍遥以游,得“游戏三昧”的精神追求,是他“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”的淋漓体现。

 

       唐白居易《读庄子》有“庄生齐物同归一,我道同中有不同。遂性逍遥虽一致,鸾凰终校胜蛇虫”的感慨。而今深圳中学林枫竹老师在讲授《逍遥游》一文亦感触颇深,发出“庄子能逍遥吗?”的探问。

 

      今天让我们一同跟随枫竹老师领略庄子《逍遥游》的哲思与智趣。

 

(深圳中学  张秋阳)

 

一、关于“化”

 

     “化”出现在《逍遥游》中的第一个寓言——鲲鹏寓言当中,鲲鹏转化的过程在作者的笔下仅仅用了一个“化”字。《尔雅》中记载,“鲲”字本意为“鱼子”,庄子此处正是“以至小为至大”,用本意为“鱼子”的“鲲”来命名这种极大之鱼。

 

 

    乍看之下,可能觉得“化”就是“变化”,只是庄子笔下寓言的一个步骤,细细思索则不然。“化”不同于“变”,二者的区别在于——“变”是瞬间完成的动作,就像孙悟空的七十二变;而“化”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,而且是一个艰难的过程。“化”字的甲骨文写法为

 

     意为两个人相背转化,这样的转化过程远非“变化”一词所能概括,尤其是本意为“鱼子”的“鲲”,转化为“其背不知几万里”的鹏,它背后更意味着无穷的努力与痛苦。

 

     “化”出现在《逍遥游》中的第一个寓言——鲲鹏寓言当中,鲲鹏转化的过程在作者的笔下仅仅用了一个“化”字。《尔雅》中记载,“鲲”字本意为“鱼子”,庄子此处正是“以至小为至大”,用本意为“鱼子”的“鲲”来命名这种极大之鱼。

 

      “逍遥”是有条件的,想要逍遥就必须克服许多困难,摆脱诸多条件的限制,冲破诸多的束缚才能获得终极的逍遥或者说是最终的逍遥、心灵的逍遥乃至灵魂的逍遥。“大”与“小”就是庄子认为要摆脱的条件——大者方有长远的眼光,大了才能突破一定的限制,看到更多更广的东西,这是庄子着眼于长远而并非执着于眼前的一种人生态度的体现。

 

      著有《南华真经循本》的南宋佛学家罗勉道就曾注意过“化”的深意,他说:“篇首言鲲化而为鹏,则能高飞远徙。引喻下文,人化而为圣、为神、为至,则能逍遥游。初出一‘化’字,乍味未觉其有意,细看始知此字不闲。”

 

       具体到对于文章的解释中,教师可以引导学生思考,为什么鲲要忍受巨大的痛苦进行“化”这一过程呢?这是它的主动追求,想变为鹏,因为鹏可以飞,可以完成鲲想完成却无法完成的梦想——飞到南冥。在这里,北冥、南冥指代的不应仅仅是实际地理概念上的北海、南海,其出现的意义也不仅仅是代表距离之远,或用距离之远衬托鹏鸟飞行之无尽。在这里,可以从“北”“南”两个字来解读——“北冥”给人的感觉是漆黑、阴冷,而“南冥”代表着光明、希望和未来,即使是一个小小的“鲲”,心中也有对光明的向往,也有为了心中光明的理想而不懈努力不惜一切代价的付出。

 

 

     这种精神,难道不是当代青少年应该感动和学习的吗?

 

     同理,我们也可以引导学生思考,“鹏之徙于南冥”的过程,也与鲲鹏转化的过程相类似。为了能够到达心目中的理想境地,鲲忍受了巨大的痛苦转化为鹏,而这样的痛苦远未结束,只是刚刚开始。“鹏之徙于南冥也,水击三千里,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”,在这样的飓风大浪中,只有心志极其坚定的人才能克服一切困难,最终达到自己理想的境地。这些困难,鲲在变化之初,并非没有想到,它只是愿意为了心中的理想,去忍受一切的痛苦和煎熬,去磨练自己的意志,最终到达理想的境界——南冥。

 

     这种信念,难道不是当代青少年应该树立和坚持的吗?

 

二、关于“三笑”

 

       读《逍遥游》,学生第一印象最深的就是文中出现的三次“笑”——蜩与学鸠笑之;斥鴳笑之;宋荣子犹然笑之。

 

蜩与学鸠笑之:

 

    蜩与学鸠为何笑?他们的理由是:“我决起而飞,抢榆枋而止,时则不至,而控于地而已矣,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?”他们不理解,为什么要往南飞必须先要到九万里的高空,直接飞过去不好吗?这样的无用功有意义吗?

 

    他们不理解万物都是要有所“待”的,他们从自身经验出发,嘲笑那些超出自己理解力范围的做法。

 

    作者当然反对这种“笑”,天地间的生物,都是靠大自然的气息“相吹”的,即使是认为自己不需要依靠外力蜩与学鸠自己,也同样要依靠“生物之以息相吹”。差别只在于事物的大小不同,所凭借的(所待)也不同。

 

斥鴳笑之:

 

     斥鴳为何笑?“彼且奚适也?我腾跃而上,不过数仞而下,翱翔蓬蒿之间,此亦飞之至也。而彼且奚适也?”

 

     与它的同类蜩和学鸠不同,斥鴳的笑点不在于大鹏飞行的方式,甚至飞行这个动作本身的动机都值得怀疑。要到哪去呢,还能去哪呢,为什么要去呢?像我这样就在草丛间跳一跳,不是也很好嘛?

 

     这里,“小知”代表们的认知水准又差了一截,他们甚至不能接受与自己不同的想法。其他人更高远的追求,在他们这里,不仅不被接受,甚至不被理解,在斥鴳们的心中,只有与自己一样浑噩度日才是唯一的正确。

 

     庄子身边的斥鴳、蜩与学鸠还少吗?当庄子“鼓盆而歌”的时候、当庄子说“吾将曳尾于涂中”的时候,他难道不是在与身边的斥鴳们、蜩与学鸠们对抗吗?

 

宋荣子犹然笑之:

 

     即使是“知效一官,行比一乡,德合一君,而征一国者”,但是他们“自视也,亦若此矣”,他们“犹有未树也”。那么,“犹然笑之”的宋荣子是否就是庄子欣赏的呢?

 

     换句话说,对于“斥鴳嘲笑大鹏,众人想去匹敌彭祖”这种现象,庄子的态度是否定的,但是反过来,如果大鹏去嘲笑斥鴳安于现状、不思进取,或者是彭祖嘲笑普通人寿命不长、眼界狭窄,庄子的态度又会如何呢?

 

    显然,他的态度仍然是否定的。王夫之对此解释得更清楚,他说:“小者笑大,大者悲小,皆未适于逍遥者也。”

 

     万物都不自由,因此万物都不能以自己的眼界、知识去衡量、评价和否认外物,只有对整个世界抱有一种理解之同情,尤其是面对那些与自己不同的东西时,能够真诚地理解和接受,才能达到“大知”的境界。

 

     所以,宋荣子在“犹然笑之”的同时,自己也不自觉地落入“小知”的陷阱之中,庄子看着此时的宋荣子,心里也必定是不赞同的吧。

 

三、庄子真的达到绝对的“逍遥”了吗?

 

       写了这么多的“笑”,庄子看着这些动物、人,听着他们的对话,站在他们背后,会是一种什么态度呢?是作冷眼旁观状,极尽傲睨万物之态,对“有所待”的非逍遥之境界,予以“冷漠无情”的嘲笑吗?

 

     我想不会如此。

 

     庄子真是这么冷漠无情的人吗?

 

    庄子生活在战国中期,那个时候社会秩序是“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”,鸡鸣狗盗之徒被杀头,而窃取国家政权之人却变成了诸侯。在这种礼崩乐坏的时代,庄子感到窒息、绝望,他对政治似乎总表现出一副超然不屑的无心态度,甚至还劝别人不要去对抗或拯救这个世界,但他实际上却未能完全忘情于世道。他越是斥骂世道并主张对社会要无情,就越能体现其内心深藏的对于生活世界的悲情、深情和热情。

 

     清代学者胡文英说得好:

 

     庄子最是深情。人第知三闾之哀怨,而不知漆园之哀怨有甚于三闾也。盖三闾之哀怨在一国,而漆园之哀怨在天下;三闾之哀怨在一时,漆园之哀怨在万世。

 

    庄子眼极冷,心肠极热。眼冷,故是非不管;心肠热,故悲慨万端。虽知无用,而未能忘情,到底是热肠挂住;虽不能忘情,而终不下手,到底是冷眼看穿。

 

       和屈原相比,庄子之哀怨超越了一地一时而在天下、在万世,道出了庄子心中对于生活世界太过理想化、完美化的高远期待。期待越高,其哀怨就越深。眼极冷、心极热,这是庄子的哲学困境。

 

      庄子钓于濮水,对来请他出仕的二大夫说:“往矣!吾将曳尾于涂中。”庄子放弃现实政治参与,追求非政治化的自我生命理想,并不等于不关心政治、不思考淆乱的人间世之出路何在,否则他不会提出逍遥游的境界追求,也不会在整个《庄子》一书的开头,用鲲鹏的寓言来隐喻一次耗时巨大、呕心沥血的“化”境,这些,都是庄子未能忘情、未敢弃世的最好体现。

 

      正像鲁迅在《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》中所说:“魏晋时代所谓崇尚礼教,是用以自利……于是老实人以为如此利用,亵渎了礼教,不平之极,无计可施,激而变成不谈礼教,不信礼教,甚至于反对礼教。但其实不过是态度,至于他们的本心,恐怕倒是相信礼教,当作宝贝。”

 

 
 
 

余论:青少年学习《庄子》的意义

 

 

 

       有人说,《庄子》如此悲观,是不是不适合青少年来学习,并非如此。

 

      人们置身于自然社会中,总是不可避免地遇到各种各样的痛苦,怎样在现实的困厄中寻求解脱,追求精神的解脱与解放,怎样在精神的困苦中寻求突围,接受世界和自我的本来状态,这是每个人一生的课题。

 

      如果说儒家思想是粮店,是我们立身处世之根本,那么道家思想就是药店,陶渊明、李白、苏东坡,一代代文豪在面对他们仕途失意之时,都会回到老庄的世界中,去寻一帖良药。当我们面对精神困境之时,不妨也去向老庄的世界问询一番。